杜聿明回忆老蒋失败:专宠浙江帮并不过分,病根是他有深度软骨病
被俘之后,杜聿明曾写过多篇回忆抗战、解放战争的材料。
作为被俘的最高级别国军大将,他的很多观点都指出了蒋介石失败的深度问题。
杜聿明并不像很多逃到台湾的国民党耆老一样,对蒋氏专宠浙江人很有意见,从他散布在各篇回忆材料的言论看来,他对很多浙江帮的国民党大佬也很认可。在其看来蒋氏真正的败因,似乎是用人不当,延伸而言,则是政治上的得软骨病。
一、戴笠用而疑之
我们从具体人物上说起。
戴笠是蒋介石的头号特务机关长官,军统的“大名”海内无人不知。
戴笠是浙江江山人,黄埔军校六期毕业生。
在蒋介石“黄陆浙一”的用人标准中,戴笠占了两条。黄即黄埔军校毕业生,陆是陆军大学毕业生,陆大与黄埔实际是一体的,不同时期的不同称呼而已。浙不必说,一是指蒋介石北伐时亲自担任军长的第一军,正牌嫡系。
而且戴笠又是复兴社时期的老特务处长,业务又精,人的悟性又是奇高,按理说该当是独一无二的心腹。
可是蒋介石对他的信任是有限的。
在军统内部,郑介民、唐纵都与戴笠有隔阂,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,实际各有各的算盘。在毛人凤、沈醉等军统大员看来,这两位军统高官都是蒋介石派来监视戴笠的。
在军统外部,又有中统二陈制衡,中统的特务业务和军统基本重叠,所不同的在于,军统对军事方面更侧重一些,中统对自身党务、对中共的监视更侧重一些。但从整体上看,两家的业务基本一致。
为什么要浪费如此巨大的行政、军事和人力资源设置两个基本相同的机构呢?
就是因为蒋介石耳根子软。
早在复兴社时代,贺衷寒、曾扩情等老牌十三太保,就对戴笠的独断专行颇有微词,认为他过于跋扈,日夜向蒋介石进谗言,说这样的特务处长权力太大,对领袖实际上是一种架空,容易形成军阀。
蒋介石以军阀起家,对军阀有一种骨子里的敏感。
戴笠这种行为,岂不就是特务业务上的“特阀”。
于是乎便纵容二陈兄弟把中统业务扩大,半公开地支持中统和军统搞竞争。
戴笠的资历甚浅,对这种扶持性竞争不敢有什么意见,他也不敢提意见。
蒋介石对戴笠的控制,不限于行政上的控制,还有精神上的控制,只要稍有不如意,动辄以棍棒拳脚加身,可以说把戴笠拿捏得死死的。
这种制度设计,有些类似隋唐时的京师禁军的左右十二卫,同样都是禁军,同样的职能,一定不能把所有权力都交给一个将军,而是由左右两个卫将军并行,构成互相监督牵制。
蒋介石未必不知道这种封建时代的落后制度设计,在现代已经被完善的行政监督机制所淘汰,监督体系可以有效预防某一个机构的长官擅权。
但他更在意的是大家的议论,野夫之言,惑人视听,不得不防啊。
如果说这还只是用人方面的软,不足以证明蒋介石有政治软骨病,那么对桂系的态度则鲜明地体现了。
二、对桂系容而忍之
蒋介石对桂系的态度令人费解。
桂系问题,是晚清以来军阀问题的最高峰。
孙中山先生就对北洋军阀问题很头疼,包括后来的南方军阀,都是辛亥革命无法解决的大问题。但是这些军阀都是短视之辈,并没有从根本上影响全国政局。
逮至国民党黄埔建军,才终于形成自己的军事力量,蒋介石据此发展出足以和旧、新军阀相对抗的力量。各家军阀都被蒋介石压制,1928年勉强形成全国旗帜上的统一。
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,在国民党的重重压迫之下,桂系军阀居然挺过了几个时代,从晚清的地方实力派,一跃成为足以和蒋介石分庭抗礼的派系力量。
蒋介石与桂系数度兵戎相见,打得你死我活,甚至一度把白崇禧打得远走天津,桂系三巨头李宗仁、白崇禧、黄绍竑,直接被打瘸了一个巨头,黄绍竑被迫转入中央系。黄氏虽说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,但总归政治上极不好看。
本来大家都以为蒋介石要一硬到底,彻底瓦解桂系,但自中原大战后桂、阎、冯表面上向蒋介石称臣,蒋介石居然就此放下屠刀,改以政治上羁縻、军事上停手的策略,又让桂系活了过来。
其实桂系以广西一省之力,万难与蒋介石对抗,只要蒋介石不计代价地继续实施军事压迫,桂系的瓦解是迟早的事,毕竟冯玉祥就是这么垮的嘛。包括阎老西阎长官,也被蒋介石与张学良联手,把晋绥系军阀死死堵在山西无法向外发展。
为何放着肉眼可见的胜利而停手了呢?
固然有急于进攻江西苏区的考虑,但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。
蒋介石其实压根就没打算下死手,不为别的,就是怕。
他是一党之魁,怕从何来?
要知道,蒋介石自黄埔建军起,就摆脱不了浓浓的军阀色彩。国民党军早期与粤系军阀关系非常密切,若不是陈炯明叛变革命,陈氏也会像后来的南天王陈济棠、李济深等人一样,在国民党的政治版图中享有一席之地。
你刚一起家,就把其他本质上一样的军阀势力往死里打,合适吗?你让其他军阀怎么想?如果大家群起而攻之,那会是怎样一副景象?
蒋介石没有这样的魄力。
毕竟当时国民党内反对蒋介石、对党魁和国家领袖之位觊觎之人不在少数,政治上比蒋介石更有资格的人也有好几位。
所以说软了。
桂系之生存、延续、壮大,后来李宗仁能够与蒋介石竞争大位,都与此有莫大关系。
蒋介石对李宗仁恨之入骨,几番欲派军统特务刺杀之,特务们都安插到南京傅厚岗李公馆的门前了,思来想去,最终还是撤销了刺李之事。
包括对白崇禧。
白崇禧的军事才能,笔者看来在国民党诸大将中,乃是超一流的人物,只有杜聿明差可比拟。
蒋介石对其十分忌惮,不敢让他实际统领兵马,一直想用参谋总长、国防部长这类高官将其留在中央,以便就近控制之。
但一当形势有变,不得不用人之际,又会将白崇禧派出去到一线统军。
1947年刘邓千里挺进大别山,蒋介石的心腹大将陈诚、顾祝同等人都集中精力对付山东陈粟,中原无人主持,蒋介石不得不派白崇禧到九江指挥大别山军事。
白崇禧巴不得有此,因为当时桂系人马陆续调往湖北,大别山腹心之地正好在鄂豫皖三省交界,他可以顺理成章、光明正大地在湖北恢复桂系力量。
蒋介石一边想借助白崇禧的军事能力拒刘邓于大别山,又怕桂系在湖北坐大,寸中焦虑,诚不其所止。
后来淮海战役开打,徐蚌地区吃紧,蒋介石又欲统一华中、徐州两大“剿总”的指挥权,想搬请白崇禧到徐州,一则是让他统领两大战略区的部队,二则也有将其调离湖北、削弱桂系的私心。
白崇禧断然拒绝,蒋介石只能大骂娘希匹,无计奈何。
杜聿明撰写淮海战役回忆材料时,就曾鲜明地指出,蒋介石用心太毒,既想让白氏到徐州,又包藏祸心,提前给白氏安排了一套蒋介石嫡系人马组成的指挥所,摆好了陷阱让白崇禧跳。
白崇禧又不傻,岂能上这样的恶当?
杜聿明回忆至此,对蒋桂在国难当头的情况下仍然勾心斗角倍感遗憾。说白了,不还是蒋介石政治上拿捏不定吗?
若是真有杀心,早早解决了白崇禧,李宗仁不善用兵,就算留着这位桂系的代表人物,但桂系向称李白,无白不以成李,无白不以成桂。哪还有这些麻烦?
杀了小诸葛又如何,地球离了谁不转呢?
三、对傅系养虎贻患
对傅系的纵容,以至终成尾大不掉之势,是老头子政治软骨病的另一个侧面。
傅系原是晋绥系阎锡山手下一员将军,也是山西人。
他性格精明、仗义而又不乏敢勇血性,与其他山西将领不太一样,因此虽也是阎锡山老乡却始终不获重用。
日军侵入华北之时,绥远危急,阎锡山无力应付,蒋介石趁机提出建议,中央军也不干预你晋绥系,但提名素有骁将之名的傅作义出任绥远省主席,让他去抵抗日本人。
阎锡山打仗不行,政治上没底气,反正傅作义再怎么说也是山西人,总比从南京派来一个蒋介石的人好一些,于是咬着牙同意了。
谁知傅作义鱼游入海、飞鸟出笼,一下子摆脱了蒋介石的控制,在绥远打得顽强无比,驱逐了日本人,还把一个塞上穷省治理的井井有条,逐步实现自给。
这样一来,阎锡山再无借口召回傅作义,也不好再派其他晋系将领去绥远取代傅作义。
晋绥军从此分裂为晋系和绥远系。
不管阎锡山还是蒋介石都没有想到,傅作义居然从此高速起飞,成为中国近代以来最后生发的军阀派系。
抗战胜利后,傅作义在冀察绥一带与聂荣臻大战,战集宁、取张家口、入北平,一时间声势直压昔日长官阎锡山,隐然成为华北最大的实力派。
蒋介石察觉出傅作义的半独立势头,有心要限制一下傅作义,派去一大票中央军部队在北平协防。
只是派去的都是军人,军人对政治运作并不太懂,对傅作义制衡作用有限,根本无法阻挡傅作义坐大的步伐。到1947年、1948年之间,傅作义成为华北军政长官、“剿总”司令,已成尾大不掉之势。
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傅作义坐大,一点办法都没有?
也不是。
要么是政治运作,再度扩大阎锡山势力,要他参与冀省之大政。
要么是军事调动,以中央军取代绥远系,控制平津二市,逐步将傅系压缩回绥远。
保底的则是找借口罢免,架空,或是暗杀。
前两条都是长远之策,第三条是万不得已之举。
但无论哪条都有卸磨杀驴之嫌,容易引起议论。蒋介石一生中三次下野,每次都是迫于政治压力。何况1948年辽沈战役国军大败,淮海战役国军再次陷入僵局,蒋介石三魂七魄被打掉二魂六魄,已经没有胆气去处理华北问题了。
蒋介石当时频频要求傅作义南下,起初要求傅氏率所有军马南下,给他一个东南军政长官的大饼。傅作义不吃。后来又说,军队不要也罢,但求把团、营以上军官空运南下。傅氏仍然不理。
明明蒋介石是傅作义飞黄腾达独霸一方的始作俑者,到了最后却主客易位,苦苦哀求,这种软弱,在国民党诸大佬看来都颇觉不齿。
四、对杜聿明用而不尽
杜聿明吐槽最多的,是蒋介石对他的任用,或者说,叫利用。
杜聿明是黄埔一期生中的佼佼者,国民党诸大将中最有水平的一位,与白崇禧本事、格局相去仅毫厘之间。
杜聿明以中将之职,接连担任东北保安司令长官、东北“剿总”副总司令、徐州“剿总”副总司令。后两者虽是副司令,其实是指挥官。
从地位上看,黄埔一期之中,唯有胡宗南、关麟征比杜聿明高,关麟征擅名较早,但后来并不实际统兵,综而论之也就胡宗南稳压杜聿明。
但胡氏领兵屡战屡败,从未有任何令人眼前一亮的本事。
在笔者看来,杜聿明实为黄埔一期第一人。
蒋介石对这位爱将、爱徒虽然信任,也基本无条件地支持他,但就是在与杜聿明的军事交流中,其软骨病再次体现无遗。
比如反攻山东计划的取消。
济南战役刚刚结束之际,杜聿明已经与粟裕几乎同步地预见到,国共主力将会在徐州一带爆发决战。
为了扭转这样的局面,杜聿明曾经制定过一个反攻山东的计划。杜聿明这个人不爱吹牛,能力有多大,就制定多大的计划。
他这个计划的远期目标是将共军限制在山东省,不使陈粟南下。
这是个很实用、也能达成、也好操作的计划。
但就是因为计划的目标不够积极,没有陈诚以往制定计划中动辄消灭共军、三个月完成目标之类的豪言壮语,因而没有获得蒋介石的认可。
倒不是说蒋介石过于好高骛远,而是这个计划如果拿上国防部讨论,肯定不会通过。大家早就习惯了吹牛式的作战筹划,谁会采用基本上承认国军处于劣势的计划呢?
或者就说蒋介石以其个人威望,强行推动这一计划上马,肯定会招致党内反对派尤其是桂系的攻讦,要知道,白崇禧一向看不起蒋介石的军事才能,坊间流传白崇禧讽刺蒋介石只能干营长。
你现在上马这样一个计划,等于自承国军不行了,谁来承受各种流言?
老头子高处不胜寒,尽管也能认识到杜氏计划的合理性,仍然迫于各种潜在压力而无视之。
再比如淮海战役。有一段著名的“三次反悔”。
淮海战役之初,杜聿明曾经向蒋介石提出一个非常详尽的敌我两军兵力报告,认为不应死守徐州这一四战之地,而应将主力退过淮河,沿河设防,庶几利用淮南水网最大程度消耗共军兵力。
蒋介石起初同意,准备撤兵。但又因为怕担上放弃徐州、淮北失陷的骂名,蒋介石趁杜聿明北调辽沈战场之际,偷偷暗示徐州“剿总”司令长官刘峙,仍旧把部队顶到徐州一线,布成一个大十字阵。这是第一次反悔。
杜聿明从东北回来之后,气的一肚子火。
但没办法,还得忍着恶心打。
黄百韬、黄维两个兵团被围之后,杜聿明又提出一个策略,暂时置黄百韬于不顾,让他抵抗十几天,以主力迅速南下救出来黄维。因为南线刘伯承的兵力相对弱一些,求出黄维再并力北上,当可击破粟裕。
蒋介石犹豫不决,起初同意,后又反悔。
理由是,黄百韬兵团距徐州更近,舍近而求远,万一黄百韬兵团覆没呢?那可是十几万人的大兵团,如果见死不救,以后谁还支持我这个老大。
杜聿明无语,带兵去救黄百韬,结果由于粟裕的阻援兵力太强大,直到黄百韬兵团全部玩完,杜聿明的部队也没打到碾庄。
这是第二次反悔。
第三次反悔是杜聿明决定率徐州主力南撤,以免被粟裕包围吃掉。
关于走的路线,杜聿明的建议是,出徐州之西,从水网不是很密集的一条路直接南下。暂时不救黄维兵团。这样可在最短时间内把徐州残存的三个兵团三十万人救出来。
而后再图援救黄维。
这本是兵家上策。
蒋介石起初也同意了。
结果刚出徐州,蒋又反悔了,接连给杜聿明空投亲笔信,要其立即调头抄近路救黄维。
杜聿明仰天哀叹,在其回忆录中说:三次反悔,全部垮台!
杜聿明和粟裕的反应神同步。
本来杜聿明西出徐州,粟裕很为难,不知道该怎么追。结果又改成南下,南下前有中野的阻援兵力,后有华野追击,粟裕亲自指挥七个纵队全力追过,终于在陈官庄咬住了杜聿明集团。淮海战役至此大局底定。